看著渾身髒兮兮的,比我巴掌大不了多少。
倒是挺親近人,我身上明明沒有吃的,它還是慢慢挨過來,有一搭沒一搭地用腦袋蹭我。
我摸了摸小貓的頭,本來都打算要走了,腦子裡忽地又閃過醫生那句:
「要建立起,他和這個世界的聯繫。」
養一隻生老病死吃喝拉撒都離不開他的小動物,這不就是聯繫嗎?
我立刻叫人送了貓糧過來,給小貓喂了些。
又一連蹲守了那隻小野貓好幾天,每天遇到它以後,都把它引到樓洵回家的必經之路上來喂點吃的。
時間長了,小貓和我熟絡起來。
樓洵也開始注意到它。
某天放學下起了雨,樓洵手插著兜在路上走,我撐傘隱在人群里,在後面偷偷跟著他。
樓洵表面拽得二五八萬誰也不愛搭理。
其實背地裡會把傘留給了小貓遮雨,自己淋雨回家。
他淋雨的時候,我正好假裝巧合出現,把傘撐到他頭上,挑眉笑著道:
「你出門怎麼還是不愛看天氣預報啊。」
「得虧遇上我了,一起走吧。」
樓洵抿唇,沒有拒絕,跟我說:「謝謝。」
他個子比我要高一些,沒走出去兩步,撐傘的人就變成了他。
我微微垂眸,能看見握著傘柄的那隻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
傘柄歪著,是他控制著力道,總要讓傘面朝我傾斜一些。
長街落雨,林蔭道長。
一路無話。
13
又過了兩天,小貓看樣子已經完全把我當成了它自己人。
司機早已經停車等在路邊,我趁機把它塞進懷裡,轉身就上了車打算帶它去寵物醫院做絕育。
到了醫院,我和醫生一唱一和,當著貓的面演了出「愛寵被強搶,主人心痛惋惜無能為力」的戲碼,以免小貓以後記恨我。
然後眼睜睜看著它進了手術室等待被閹。
坐下後,給樓洵發了條信息,說路上總是遇見的那隻小野貓被我收養了。
就聽見旁邊就有人語帶驚訝地叫了我一聲:「賀遇?」
我回過頭,見是班上之前給我遞情書的那個女生。
「真是你啊,」她眉眼含笑,「那隻小貓是你的嗎?我還以為你應該會喜歡布偶之類的品種呢,沒想到養了只小野貓,是撿的吧?」
我收起手機,勾了勾唇角:「是,路邊遇到的。」
「遇到就養了?你很喜歡小動物?」
「喜歡。」我點頭,往手術室那邊看了一眼,又補充,「不過,不光是因為喜歡才養的。」
「還有別的原因?」
「嗯,有。」我說,
「還為了,送去討樓洵高興。」
這麼可愛的小貓,這還不得迷死他?
女生一愣,隨即露出恍然大悟般的表情,好像突然明白了點什麼。
我把小貓帶回了家。
雖然是只小花貓,但我給它起名叫小白。
在臥室里逗貓的時候,順手給樓洵拍了張小白的照片發過去。
他可能在忙,沒有馬上回復。
我對著聊天框發起愣。
上一世,樓洵也提過想養一隻小貓,後來又說算了。
我問他怎麼就要算了?
他說他可能等不到給小貓送終。
直到後來等到了他的死訊,我才知道。樓洵大概那個時候,就已經想好要走了。
我在不眠不休熬方案的時候,他已經在計算留給我的遺產,在考慮到時候跳樓還是跳海。
小白咬完了貓條,捎帶著輕咬了一下我的手指尖。
我被咬疼了,回過神,垂眼看見手機螢幕上樓洵回過來的信息。
只有四個字:
【它很可愛。】
15
細心照料了大半個月,小白已經比之前肥了好一圈。
但樓洵甚至都沒怎麼見過它。
我這招美貓計使不出去啊。
稍作思量,我決定直接抱著貓去找樓洵。
就說我突然有事養不了小白了,要是你也不肯收留,保不齊它就得死在這個冬天。
畢竟還是二〇一三年。
導航到離樓洵家還有好一段距離的地方就徹底迷失了方向,跟個無頭蒼蠅似的亂打轉。
我讓司機把車靠邊停下,自己下車抱著小白繞進了居民區錯雜的小巷子裡。
這裡邊兒空間逼仄,筒子樓林立,靠南的角落裡有一家福利院,是樓洵小時候被丟棄的地方。
小白趴在我懷裡轉了個身,舔了舔我的手心。
我嘆了嘆氣,摸了摸它的頭,繼續往前走。
上輩子,眾人印象里的樓洵,是長相精緻貴氣,為人處事一向既周到得體又不失圓滑。
在生意場上周旋的時候,更是年紀輕輕就能在各種商戰老手面前都應對得遊刃有餘。
單從表象上看,旁人還真是很難相信,他是從小在這種地方長大的。
七拐八拐地繞了挺長一段路,我停在了一棟在眾多破敗的筒子樓里仍舊砢磣得十分突出的筒子樓面前。
估摸著這一棟的二樓,左邊那扇門進去就是樓洵家了。
我抬腳剛準備往上走,隔音不太好的鐵門裡就傳出一陣摔砸鍋碗瓢盆的聲音。
隨後一對中年男女尖厲的互罵聲響起。
「廠子裡要裁工人,我有什麼辦法,你沖我吼什麼!」
「那個吳主任就他媽是個仗勢欺人的狗東西,你有本事找他去說理去啊。」
「還有他!我當年就說別收養這個小喪門星,你偏不聽,他媽當年是幹什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好了,身邊兒還得多帶著一個拖油瓶。」
聽爭吵的內容,這聲音的來源,十有八九,就是樓洵目前的養父母。
我停住了步子,猶豫片刻,拿出手機給樓洵發信息:
【我想見你了,過來看看你。】
【在你家樓下。】
【小白也帶來了。】
過了幾秒,樓洵回覆:【好,等等。】
16
我站在樓下等了幾分鐘。
樓洵推開門走下來,才一見到我就輕輕蹙起了眉,緩聲道:「你怎麼穿這麼少?待會兒會冷的。」
「等很久了嗎?」
我搖頭:「沒有,我剛到。」
樓洵摸了摸小白,又回頭看了眼那扇即便緊閉著也仍然無法隔絕罵聲的門,問我:「那你冷不冷?」
我單手摟著小白,騰出一隻手虛虛握住樓洵的手腕。
「我沒事,你別管我了。就是想來看看你,過一會兒就走。」
我來時的期待和欣喜此時早就已經蕩然無存,恨不得現在立刻就帶著樓洵永遠離開這個地方。
最好是把他鎖起來關在我房間裡,除了我以外,再也別見任何人。
我咬緊了牙關,努力沒讓情緒泄露半分,甚至還強迫自己對樓洵笑了笑。
然後拉著他往旁邊走,找了個台階一起坐下。
樓洵把小白接過去,放進自己懷裡,有一搭沒一搭地慢慢給它順毛。
小白抬起爪子輕輕撓他。
如果不是知曉未來即將發生的事情,我大概也只會覺得眼前這是一幅值得記憶與回憶的畫面。
可樓洵已經十八歲了。
再有兩三個月,他養父母的貨車會和賀隨舟的車相撞,發生一起嚴重的交通事故。
三人都當場身亡。
樓洵從小缺疼少愛,別人一點小恩小惠他恨不得記一輩子。
所以即便養父母待他算不上好,他也早就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親人。
那年的樓洵不過只有十幾歲,沒有朋友,沒有愛人,一個人在學校里聽聞噩耗,強撐著獨自去替他們料理了後事。
從此又是孤苦伶仃。
直到遇見我。
醫生說,他的抑鬱症,也和過往的經歷有很大關聯。
賀隨舟和樓洵的養父母,他們死就死了,但樓洵絕不能再出一點事。
我不能再失去他一次。
樓洵大概察覺我情緒有些不對,握住小白的爪子,用它蹭了蹭我的臉,問我:「你怎麼了,在想什麼?」
我低眸,沉默了幾秒,又看著樓洵:「如果有機會,你願意收養小白嗎?」
他愣了一下,垂下眼睛,視線落到在他懷裡打滾的小白身上。
頭頂路燈昏黃,鴉黑的長睫在他眼下投落一片陰影。
許久,他開口。
「我養不了它。」
「為什麼?」
他笑了笑:「賀遇,養了寵物,就得對它負責吧。」
「我自己都安定不了。」
我一噎,頓了頓,緩聲道:「那你,搬過來跟我一起住,可以嗎?」
他彎了彎漂亮的眼睛,眸光微訝:「你開玩笑呢?」
「不行。」
我把小白抱了回來,指尖鉤了鉤它的下巴,問樓洵:「有什麼不行的?」
「我們還能一起照顧小白。」
樓洵目光落在眼前的石子路上,沉默蔓延,良久還是搖了搖頭。
「不可以。你別想一出是一出。」
言畢,他猶豫片刻,又抬起手,小心碰了一下我的臉。
動靜小得我簡直都要懷疑剛才那冰涼的觸感是我的錯覺。
我轉過頭,看著他的眼睛。
樓洵語氣軟下來:「你如果想見我,那我去找你也可以。」
「也不用……非得住在一起。」
好吧,沒關係。
不必急於一時。
反正也只是遲早的事兒。
我點了點頭。
「下個周末,我再過來找你。」
17
到了下一周的周末,我一大早就收拾停當準備出門,小白追過來圍著我打轉,我彎下腰,摸了摸它背上的毛。
上了車,司機問我今天要去哪兒。
我往窗外看了一眼,平靜道:
「去南山療養院。」
司機在賀家務職多年,自然知道南山療養院住的是誰。
他頓了半晌,終究什麼也說,沉默地調轉了車頭。
我到療養院的時候,工作人員一邊領著我往前走,一邊滿臉擔憂地跟我說話。
「307 的……方伊珞?她最近情況很不好,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是誰,這兩天連和她相熟的護工她也認不出了。」
說到此處,她停了一下,才又繼續道,「說不定,也已經不認識您。」
我頷首道謝,表示自己知道了。
其實,認不出來了也好。
母親一向討厭賀隨舟,也討厭我。
在住進療養院的前一兩年,她變得很安靜,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
只有在看到我的時候,偶爾會驟然間情緒失控。
她瘋狂打砸東西,哭著讓我滾出去,過後又點燃火燒毀她曾經寫的字。
那明明都是她年輕時的心血。
上輩子一直到她死,我也不知道她為什麼如此恨我。
只是顧念她在世上除我以外已經沒有親人,所以時常去療養院偷偷看她一眼。
和樓洵在一起的頭幾年,母親還在世。我就經常抽空往療養院跑。
每回我去看過她,回來都睡不著覺,樓洵就陪我熬著,把我摟在懷裡睜著眼睛陪我一晚上。
天亮的時候我昏昏沉沉剛睡過去,沒過多久又會嘴裡說著胡話突然驚醒過來。
樓洵會拍拍我的背,低眸吻一下我的額角,輕聲說:「沒事了,賀遇。
睡吧,有我在。」
……
我那個時候不知道方伊珞為什麼恨我。
現在知道了。
賀隨舟喜歡男人,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
曾經的恩愛全都是假的,說要結婚對她好一輩子也是假的。那只是他為了給家族傳宗接代,在和她逢場作戲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