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不解:「你不也看得目不轉睛的。」
別以為我沒看到,餘光里,他分明一眨不眨盯著阿姐那邊。
「可我,是在看窗邊的你呀。」
我被蕭南燭的油嘴滑舌弄得一愣。
剛要反駁,就被他捂著眼睛往懷裡一帶。
「別看了,再看也是別人夫君了。」
「顧崢倒是個有種的,不留餘力,確實是對愛人最好的尊重。」
「可惜了,人家心裡不是你,不如回過頭看看旁人。」
我扒拉開他的手:「看你嗎,你心裡是誰,我還不清楚嗎?」
再往窗外看時,擂台已經散了,阿姐沒骨頭一樣倚在顧崢身上,正往我們這邊招手。
「喏,在那兒呢,也已經是別人的夫人了。」
我忍不住也要嗆蕭南燭一下。
下一秒,卻因為瞥見阿姐耳上墜著的紅珠,猛地一愣。
隨即瞪向面前送了這耳墜的人:「紅珠贈美人,當年的你倒是很會討人歡心。」
蕭南燭隨著我的視線,也看到了那耳墜。
捏著我的手猛然用力。
「這耳墜,我不是給你的嗎?」
「你不喜歡,扔了便是,為何給了旁人?」
19
回宮的路上,我縮在馬車最里。
捂著有些紅腫的唇,氣得發抖。
蕭南燭滿了意,剛才激動的情緒緩和下來。
「所以,你一直以為,我將你認成了沈風竹,才把墜子給了你?」
「我就這樣被你誤會了這麼多年?!」
我不明白他把我捉上車,不管不顧親了我半晌,如今一臉質問是什麼情況。
心裡又委屈,又氣急。
「你一直都分不清,我當然覺得,你那次也把我當作了阿姐。」
「我自然要把那墜子轉交到它真正的主人手上。」
舜卯二十年的上林苑圍獵,阿姐又和我打了賭。
贏的人去圍場,輸的人在官家小姐堆里吃茶做看客。
這次比的是水下憋氣掰手腕。
我水下功夫比阿姐好,料想就算阿姐天生怪力,也必然贏不過我。
誰知道我上來就被她掰倒了,根本還沒到憋氣的程度。
無法,我只能穿上衣裙,被我器宇軒昂的「弟弟」捯飭一番,推進了女眷堆里。
一整個上午,我都像只鵪鶉一樣,窩在角落小口小口喝茶吃糕點。
還好這些年,阿姐的宴會十有八九都是我代班。
久而久之我也能夾著嗓子應付一兩句話,更多時候閉口裝啞巴就好。
大虞的圍獵慶祝規矩很特別。
女眷們都要帶花,要給晚歸的兒郎們簪花去除血氣。
年長的女眷,大多把花留給家中兒孫。
正直妙齡的女眷除少部分會留給兄弟,多是贈花給心儀的男子。
那天,我就拿著阿姐準備好的小藍花簇。
聽她說,是在來圍場的路上特意撿的最漂亮的小野花。
別出心裁,正好送給顧崢。
她還交代我,若是她圍獵回來遲了,來不及和我換回來,讓我務必搶在別家小姐前面把花給顧崢簪上。
簡直是強人所難……
不過,這花怎麼總覺得有些眼熟?
20
薄暮將昏,夜色試探著籠罩山林。
已經零零落落有人滿載而歸。
顧崢出來的時候,我伸長脖子遙遙往他身後看。
阿姐人呢?!
說好今天適可而止的。
還有小太子,怎麼還沒回來,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了吧。
眼看身邊從顧崢露面起,就眼波流轉,羞紅了臉的陳家姐姐揪著衣裙要起身。
我趕忙抽身繞過人群,手裡的花都被我緊張得捏碎了一片葉子。
些許汁液沾在了手上。
我衝到顧崢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把花簪在他發冠旁,怕被看出來,弄完還捂著臉害羞一樣往營帳跑。
剛靠近自家帳子,就被人攔腰擄進了帳旁隱秘的角落。
「你……」剛驚出一個字,我陡然想起自己還是阿姐的模樣。
閉了嘴,定神一瞧才發現是太子殿下。
他冷著一張臉,把緊攥的手在我眼前展開。
白皙修長的指節間,一抹紅色躍入眼帘。
是一對紅珊瑚珠耳墜。
尾部墜著小巧精緻的金片,即使只有微弱的火光映襯,也粼粼泛著光。
被寒風吹得有些微紅的手好看,仿佛被光霧環繞的墜子也好看。
實在……好看極了。
我一時看愣了,回過神才發現小太子已捏過其中一隻墜子,戴在了我的左耳上。
糟了。
我的耳洞,是當初覺得阿姐戴著耳飾好看,自己偷著去街市賣飾品的小攤打的。
當時打了一個,因為怕疼,就沒敢打第二個。
為此還差點被阿爹胖揍。
左耳那個耳洞,後來被阿姐鼓搗著戴了幾次耳飾,沒再長上。
鬢邊留一些碎發,便能輕易遮住。
我堅信不會有人注意到這些。
眼看小太子捏著第二隻耳墜靠近,我下意識捂上完好的右耳,猛地推開他。
不知為何他今日如此孟浪。
我和阿姐模樣就像是鏡子的兩面,她比尋常女子要高出許多,我稍微低著頭,便連身形都與她接近。
我倆互換,除了阿爹,無一人分得出。
小太子也一樣。
我扮作阿姐時,有機會就要特意在他面前晃悠幾圈。
他從來認不出我,我便每次都背地裡偷樂。
……
可今晚,他把我認作阿姐,捏著墜子表露心意時。
我多希望他認出我來。
我多希望他是在對著我說。
可他已經認錯了,我便不能再讓他發現是我。
推開他那下,我沒收住力道,他踉蹌著後退了幾步,看過來的眼神里滿是受傷頹然。
「我看見你給顧崢簪花了……」他聲音裡帶著哽咽,「墜子你收著,不要便扔了。」
他把另一個墜子塞到了我手裡。
我不敢開口,垂著頭,強忍眼中酸澀。
小太子為了送墜子,連獵物都沒清點完就擄了我過來。
御前隨侍叫走他之前,小太子好像還說了什麼。
但我當時不知為何,頭昏沉沉的,那話進了耳朵又出去,一個字都記不得。
再後來,便是那晚我傷心失意,溪邊醉酒,被他看到和顧崢拉扯……
21
回到宮中,蕭南燭拿著軟巾,輕輕蘸了藥酒給我傷口消毒。
許是這酒味讓他又回想起了那晚的記憶。
他懊惱道:「我當時看到你給顧崢簪花,氣昏了頭。」
「晚上躺在營帳里,想再去找你,結果派去跟著你的暗衛來報,說你在河邊買醉!」
說到這兒,他手下溫柔的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我輕嘶一聲:「你輕點……」
其實不疼,但是迷濛的真相陡然掀起一角,我這時候也委屈得很。
便不自覺嬌氣了許多。
「好,我輕點。」蕭南燭放下藥酒,又取來太醫院特意調的清涼化瘀的傷藥。
「怕你出意外,我衣服都沒穿好,就跑了過去。」
他眼神溫和柔軟,縈繞在眉眼間的鬱結緩緩消融,又仿佛變回了從前清潤的模樣。
「我明明把你放好了的,還擺了石頭小人哄你,你怎麼就掉了下去?」
「我拿了毯子手爐,急匆匆回來,就看到你和顧崢……」
蕭南燭給我上好了藥,藥瓶放回瓷盤,發出輕微的脆響。
好像開啟了什麼開關一樣,他苦澀的目光和我相撞。
眼睫幾不可察地顫了顫:「你說……喜歡他……」
被他這麼一看,一股莫名的愧疚縈在心頭。
「不是的!」我顧不得剛處理完的傷口,攥上他有些冰涼的手解釋。
「我是要對你說的,只是那晚不知為何把顧崢認成了你,就……」
腦子裡一根弦突然波動了一下。
「那個花,阿姐路邊采的那個花!」
我拉著蕭南燭往寢殿後的書閣走。
卻因為腿上有傷踉蹌一下,摔回他懷裡。
蕭南燭心領神會,攔腰將我抱起,輕鬆繞過曲廊,來到書閣。
我不愛讀書,偏偏最愛看一些奇花異草名錄,志怪小說一類的雜書。
蕭南燭的書閣一大半都被這種書堆滿了,後來我才知都是他特意為我搜羅的。
曾經還為了換得《異花珍筆錄》的孤本,輾轉民間多時才拿到,要用來給他父皇祝壽討歡心的《江山千里圖》,想都不想就扔給了三皇子。
最後還因為隨便拿了件古玩充數,在大雪天被他父皇罰跪。
不過,小太子沒能攔得住我陪著他一起跪。
我還有空打趣:「一個雪人孤孤單單的多沒勁兒,成雙成對才好看。」
最後看在我爹薄面上,我倆很快被放了回去。
我窩在小太子熱乎乎的被褥里,聞著身邊淡淡的木質暖香,聽他用清朗的嗓音給我念書聽。
那種小藍花,就在這本書上有記載。
接觸黏液就能讓人產生幻覺,頭腦昏漲,尤其是醉酒後,作用會加大。
所以也叫醉夢。
「你看,我沒騙你,就是因為這個花。」
「我當時一緊張,不小心捏碎了一片葉子。」
我又指了指書上的畫像,「這下相信我了吧。」
蕭南燭捏了捏我的臉:「原來是急著驗證這個。」
他輕嘆口氣,無奈地笑笑。
「其實,你說喜歡我的時候,我就都信了。」
我合上書,揶揄道:「我說不喜歡你,你不也信了?」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蕭南燭嘴角掛上笑,親昵地抵上我的額頭。
「你說不喜歡我,我也是信的,但我不會放你走。」
「我會做到你喜歡我為止。」
我:「……」
「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來不及了。」
書案上的筆墨被掃落在地。
蕭南燭把我輕輕放在上面,沉重炙熱的吻落下來。
從眉心,到唇瓣,珍重又綿長。
「從當年你選了我那刻起,就都來不及了。」
番外一 世間珍寶
1
我的出生就像一個噩夢。
父皇終生都困在那場夢裡。
母后被人害得難產,再拖下去只有一屍兩命。
她讓父皇把我剖了出來……
所有知道這個故事的人,都覺得是我害死了母后。
我不懂,明明父皇已經懲治了真正的兇手,為什麼罪人成了我?
我後來想通了。
因為我是那根橫生在他心頭的刺。
如果沒有我,母后就不會死了。
他或許不止一次這麼想。
時間久了,我也開始覺得自己就是兇手。
父皇給了我最尊貴的身份,卻用最冷漠的態度對待我。
我沒有自己的太子居。
被安排住在母妃的玉泉宮裡。
因為這裡,是父皇絕不會踏足的地方。
到了年紀以後,我按例是要在宮學讀書的。
去之前,要先選伴讀。
父皇雖然冷待我,但不會讓我落到沒人選的地步。
那年墨書宴,少來了一個人。
我聽說過他,沈將軍家的小公子。
他們說,他是個很受家裡寵愛,無法無天的小混蛋。
我倒覺得,如果有人寵愛,就算真長成混蛋,也是個幸福的混蛋。